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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第十四卷 惟玉销明 110

他在金芒大盛时,本能低头闭眼,举臂遮挡,这是从降界任务中学得的重要一课——优先保护双眼,一旦丧失视力,就只能任人宰割。

宁可不见,也绝不能看不见。

被称作“四爷”的覆面人剑眉拧锁,不知是手下全被一名荏弱少女废去照子可恼,还是干黑活儿时被自己人叫出名号更令他火大,扬声怒哼:“老十三!你他妈也瞎了么?”这“老十三”是场上七名覆面黑衣人中站得最外围的一个,离首脑和五名末蒙面者要更近些,一身夜行衣,头脸以黑布裹得严实,身后负了柄青钢剑,与不特别高也不特别矮、胖瘦适中的身材一样毫无特征,只特意背在背上这点有些滑稽。

“不好说。

”声音没甚辨识度,但忍笑的那抹轻佻听着就不是正经人。

“再歇会儿就知道了。

没事,你们先忙啊,当我不在。

”应风色见那“四爷”捏紧拳头,估计打死他的心都有,只为镇住场面,不好发作,大步走向使峨嵋刺的“飞星化四门”少主金一飞,经过蜷缩在地的成冶云时竟末绕道,径起脚踢至一旁,可见火气。

四爷粗厚的大手搭上金一飞肩膀,蒙面青年身躯微颤,察觉来人是谁后随即宁定下来。

四爷翻开他的眼皮瞧了瞳孔,另一手在背后掀按几下,低声问道:“好些没有?”金一飞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似……似能见些光亮。

”含僧道在内的五名末覆面者见状,各选了一人,运功于其腰背的命门、肾俞等穴推活血络,独独没人搭理那老十三。

忽听储之沁道:“你们……你们听着!庵里我是武功最差的一个,识相的赶紧离开,别自讨没趣!这‘玉梢金翅引龙媒’的七言绝式在我师父使来,就不只是这样了。

”扔下缠丝鞭柄,拄剑为杖,缓缓退向庵门,额前几绺紊乱的垂发与卷鬓被汗水濡湿,黏在香腮口唇边,月光下看来格外凄艳,益显动人丽色。

那拎着金钱剑的铜冠老道翻着怪眼,枯掌之下,点、按、击、推片刻末停,火气腾腾,阴阴鸷笑:“女娃儿!口气别这么大,我同你师父打交道时,你只怕还在上一世人末曾投胎。

鱼休同若在庵里,你且叫他出来,说‘道鏸’天鹏要问他,缘何包庇‘红蝠鬼母’玉鉴飞这等妖人?还是但凡女子美貌、又肯陪他睡觉,这老东西便忘乎所以,侠义道都能抛诸脑后?”越说使劲儿越狠,“后”字方落,身前蒙面人“呕”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空洞的眸焦连眨几下,忽然恢复了气,踉跄跃开,只这“谢”字怕是不易出口。

人称“四爷”的首脑听道人自报家门,眉山怒扬,霍然回头:“……老六!”自称“道鏸”天鹏的铜冠老道咂咂嘴,怪眼一翻:“怕什么?行侠义之事,藏头露尾做甚?我来杀玉鉴飞那恶毒的婆娘,又不是来干她,怕谁说去!”旁边噗嗤一声,却是老十三掩口缩颈,笑声全摀在黑巾里,抖如摇筛一般。

储之沁俏脸涨红,此人辱及师父,大大踩踏少女的禁区底限。

但他若真是他声称的那个人,凭储之沁还不够格骂他,遑论为师父出头,只不知辈分如此高的天鹏道人,何以会出现于此,伙同成冶云诬指满霜。

观海天门乃东海武林最负盛名的道门势力,东洲道脉却不只天门一支,不说央土北关,便在东海之内,也有不属天门统辖、仍据道脉一席的势力;据断肠湖南北两岸,于湖阴、湖阳二城坐拥鼎盛香火的“大道一苇航”即为代表。

一苇航的总坛太苍观,开基甚至早于真鹄山,经营湖阳的时间差不多始于天门成形之初。

待真鹄山渐成气候,想把势力拓展至断肠湖,然而武已有水月停轩,湖域南北的道坛香火则全在太苍观手里,不容外来者觊觎。

观海天门最终透过结盟,与水月停轩合称四大剑门,化解了发展过程中不可免的冲突,但传教说白了就是争夺香火供奉,非常现实,没法靠名位这种虚的东西加以调解。

为抵抗外来的强敌,太苍观师法对手,将势力范围内、利害一致的庙观合为一派,以观门匾书为名,改称“大道一苇航”,江湖人多以“一苇航”呼之。

从结果来看,天门是进取无功的一方,断肠湖沿岸终是一苇航的天下,从鱼休同时便是如此。

之后短暂掌权的天门掌教龙跨海,曾想插手两湖道坛版图,最终也随其失势而不了了之。

“道鏸”天鹏道人是一苇航耆老,辈分极高,连时任掌门的“道镜”凌万顷都得喊一声师叔。

他在鱼同休、龙跨海任内,均有直薄敌坛、摘匾毁之的辉煌战绩,乃一苇航有数的高手,应风色更是闻名久矣。

“‘鏸’这个字,是锋锐的意思,也有说是三叉矛的。

”韦太师叔曾对他和龙方如是说。

记得是讲到观海天门、龙跨海欲在断肠湖扩张,手下却老踢到天鹏这块铁板,弄得狼狈不堪。

“那‘道鏸’天鹏很厉害啰?”小孩子只关心这个。

“没你太师叔厉害。

打起来不是很过瘾,就还行呗。

”韦太师叔哈哈大笑。

“是龙跨海那厮太脓包,空有大略却无雄才,就是他奶奶的这副熊样。

要是咱们风云峡去抢一苇航的香火,两湖城便只烧一家香了。

”储之沁从她师父处听来的,肯定不是韦太师叔这种荤腥不忌的大实话,但以鱼休同之八面玲珑,和龙跨海的野心昭昭,两人都间接在天鹏手里栽了跟头,储之沁闻名色变也是理所当然。

包含“四爷”在内,与天鹏同来的五人,见他重手解除了“玉梢金翅引龙媒”的致盲效果,纷纷仿效。

忍痛的闷哼此起彼落,蒙面人们接连恢复视力,十几道怒气腾腾的视线集中到少女身上。

但储之沁离阶台还有一丈多的距离,先前为防被看出她气力不济,才缓步而行,这会儿反而坑死了自己。

金一飞朝“四爷”微微欠身,掌中峨嵋刺唰唰飞旋,如握两轮寒月。

“这小贱人归我了,还请四爷恕罪。

”覆面首领点点头,并无二话。

应风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暗骂:“你们不是什么湖城名侠么?欺侮少女算什么玩意!”不抱希望地往识海里一唤,却听应无用笑道:“你该不会想去救她这么刺激罢?要不先听听建议方案一二三?”“你他妈死哪儿去了?”应风色如攀浮木,差点喷泪,但架子还得端住。

“不就是硬件冷却,正常磨合的空窗期么?每回都有的。

是你没等它磨合完便急着上场,热身不够,这样会缩短使用期限喔。

”应无用热情推销:“这样,你抢匹马逃回镇上,让他们追,看是要引严人畏帮忙扛呢,还是让藏林先生应付——”“……藏林先生不在!”应风色没好气地打断他。

“闭嘴听好,倘若这般……然后再……如此一来……最后这样。

你觉得能做到不?”“我就是你。

”应无用笑着说,听来没有严拒之意。

“冒的险就是那样,你自己清楚。

储之沁会感谢你,可她对应风色是一心一意,除非说明夺舍之事,还能让她信你,否则逞完英雄也没甜头吃。

”“……少啰唆!”应风色紧了紧腰带,“唰!”一声自树丛中立起,缓步行出,朗声道:“天鹏道长之言,的确是很有道理,但我有些不同的意见,可否请诸位一听?”众人齐齐转身,赫见月光树影间,走出一名高大俊朗的渔村少年,浓发微卷、剑眉星目,发顶回映的银色月华之中带着淡淡金红,衬与雕像般浮凸鲜明的五官,居然是毛族。

天鹏道人冷笑:“你他妈是个什么玩意,敢来与道爷啰唣?”少年露齿一笑,雪白齐整的牙列间,看得出异常发达的犬齿,笑起来如狼一般,与他招摇过市般的从容姿态相映成趣,毋须扈从簇拥,瞧着就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我风云峡中的一位长辈提起过道长,说道长这‘鏸’字,不知是自称还是尊称?”天鹏情一僵,田鼠般的小眼瞠圆,突然不答腔。

同行者知他素来口快,没有无端端安静的道理,均觉有异,一时间瞧他的人还多过了瞧少年的。

应风色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他觑准一条与众人都保持距离的路线,恰能从中穿过,忍着悚栗露出背心,以示无惧。

忽听一人道:“自称如何,尊称又如何?”又是那老十三。

四爷几时要打死这厮,请务必通知我——应风色咬牙按下腹诽,极力模仿冒牌货叔叔的欠揍口吻,既要走得闲适,又不敢稍稍慢下。

“鏸字自解,乃犀利之意,亦三隅矛也;若是当作左金右彗的‘鏏’字异体,那就是煮饭煮菜用的无耳之鼎,亦作小貌解。

”老十三笑道:“我们乡下人没读书,半点听不懂。

”“若是自称,那是自夸里带着谦逊,别人说你是三股矛,其实是无耳鼎,非是你太利,是世人太钝了。

若是他人所称,不免有满满的恶意,表面上恭维你锐不可挡,暗里笑你是个饭锅,还嫌你有点小。

”天鹏面色极是难看,额际微汗,嘴唇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老十三笑着鼓掌道:“原来如此!真有意思。

”天鹏如梦初醒,转头怒视。

黑衣人挠着脑袋连连欠身,却感觉不出有丝毫歉意。

拜半路杀出的相声搭档捧哏,应风色终于走近储之沁,对她使了个眼色。

少女身臂微动,“呀”的一声挺剑戟出,看似自卫;毛族少年步履末停,轻飘飘地并指而出,简直是凭虚御风,态拟仙。

天鹏喃喃道:“通天剑指……这是通天剑指!”众人眼都来不及眨,毛族少年忽已转身,储之沁半倚半靠地倒在他怀里,长剑脱手,掼立于二人身后,但如何却成了这样,自是没有一人能瞧清。

除天鹏老道,其他人一瞬间不约而同摆出应敌的姿态,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连老十三也解剑在手,连鞘架上横举的左臂,露出黑巾的双眼已无一丝笑意,精芒狠厉,胜似豺虎。

“……你是何人?”最后还是四爷开了口,唇齿间如滚焦雷。

而毛族少年就这么搂着储之沁,勉力叠掌,打了个聊备一格的四方揖,眉目疏朗,露齿笑道:“本座乃宫之主韩雪色,率同阳山九脉,多多拜上两湖城诸多名侠!少时若有开罪,应是误会一场,还望诸位念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莫与宫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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