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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27

挂碍。

「这会儿,是真要道别啦。山高水长的,你们一个个,可别随便死了啊。」

十七爷一振袍襕,迈开鳞靴,背对破云初露的几缕阳光,踩着一地泥泞湿滑

,不见使什么移形身法,连轻功都索性不用,信步闲庭,身影逐渐消失在山道尽

处,只有朗吟声宛若龙啸,迤逦悠扬:「……刑冲克破无从来,岁运相并俱成灾

,束命七杀伤为病;十方授印,天子绝龙在玉台!」◇◇◇贝云瑚循着与寒潭相

连的溪涧一路泅泳,终于在天明时分回到幽明峪。

此段溪流有个名儿,叫「明玉涧」,据说是主人取的,夏天丰水时可达六七

丈宽,最深处有一人多高,春冬之交会再浅窄些;但无论什么时节,涧水都是湍

急而冰冷,不利轻涉,平日以绳船串成的浮桥相连。

涧北的建筑历史悠久,充分见证了幽明峪一脉的起落兴衰,为男弟子与众仆

妇杂工所居——她下山之后,才惊讶地发现:在许多外人心目中,「只收男徒」

的龙庭山上,除了幽明峪的无垢天女,再无其他女子,简直荒谬到了极处。

事实上,阳山诸脉皆有为数众多的仆妇嬷嬷,负责打扫洗濯,烹饪裁缝,否

则奇宫上下忒多人张口吃饭,难不成长老亲自下厨?这些仆役,与寻常大户人家

雇请的没甚不同,若长居山上,自有供其居住的屋舍,多半与弟子、长老起居演

武处隔开;如须出入阵法禁制之地,则由轮值弟子携往,半年休一次长假,下山

省亲云云,自不在话下。

也有住在山下镇集,每日天未大亮便摸黑上山,赶在日落前收工返家的,一

如山上诸多庙观的佣工。

冰无叶上山后,当时掌权的大长老「云天蔽影」

何物非特别为他在涧南搭建精舍,除了便于指点、督促他的日课,更重要的

原因,是要将冰无叶与其他人分开,免受影响,连名义上的师傅萧寒垒都不易见

上一面。

待何物非、萧寒垒一一退出幽明峪的权力舞台,冰无叶索性在南岸修建私人

园林,镇日坐拥完美无瑕的无垢天女们,逍遥胜似神仙;而仅存的寒字辈、无字

辈,乃至色字辈弟子则居于北岸旧日坛舍。

随着男丁渐少,到贝云瑚离山时,除了几名仆妇丫鬟,只剩下梅檀色等寥寥

数人。

暗中调查何玥色等下山侍女的事曝光之后,贝云瑚就被软禁在小院里——自

是在南岸——至于冰无叶是何时改造了她的身子、施以何等手段,贝云瑚却是一

无所知。

药物可以下在食水之内,然而,如此剧烈的身子变化,光靠此一节恐怕是不

够的,须药浴、针灸……诸般手段多管齐下,才有可能办到。

贝云瑚仔细回忆,发现自己经常有昏睡大半天的情况发生,又或一觉睡醒全

身欲振乏力,委靡数日才逐渐恢复等,推测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使自己失去意识

,而后携往密室加以炮制。

这间密室倘若存在,合理推测应是在南岸某处。

无垢天女的人数远多于男徒仆役,在冰无叶的庄院中各有居停,平日里莺莺

燕燕、熙熙攘攘,贝云瑚设身处地揣想:若然是她,定不会将试验的秘密房间设

于庄院。

俗话说「家贼难防」,重点不在于贼,恰恰在这个「家」

字上。

她在未失宠之前,最常跟在主人身边,就差没有睡同寝了,庄园内九成的地

方她有把握已逛得精透,并无适合秘密进行人体试验之处。

密室——如果有的话——必在北岸。

明玉涧底有股暗流,水温较那绝崖下的寒潭更低,不知冻死过多少想游过溪

涧的幽明峪弟子,入门之初师长必殷殷告诫,严禁下水。

贝云瑚纵使水性绝佳,也无法抵挡这股水底冰流,否则水中无法排布术法,

人人都循水路潜入龙庭山便了,奇宫名震天下的护山大阵岂非形同虚设?从意外

加入濮阴梁府的车队起,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贝云瑚心中悄悄成形。

若猜想无误,梁燕贞藏在衣箱夹层中的那只密匣,所贮必是鳞族失落已久的

重宝,九曜皇衣。

传说中,这件龙皇玄鳞的御袍刀枪不入,水火难侵,更有辟水护体的异能。

平望都那厢送毛族质子上山的条件之一,就是将这件宝衣当作爵位的象征,

重新归还奇宫;只是宝衣失落既久,奇宫诸人不信朝廷真有此物,就算有,也不

过就是与贵族陪葬用的金缕玉衣一般,以各式昂贵的金银珠宝缀成的冒牌货罢了

,无人放在心上。

与「擎山转」

的挽马重骑一战后,梁府一行的车辆辎重灰飞烟灭,遍地狼藉之间,独孤寂

只捡了那只密匣随身,贝云瑚更添几成把握,确信所贮必是九曜皇衣无疑。

自从梁燕贞与独孤寂呕气,两人不再合衾同眠,密匣不知所踪,贝云瑚推断

是独孤寂穿在衣里,在寒潭谷底替他除衣保温时,果然找到扎在襕袍腰下的皇衣。

与独孤寂合体求欢,虽是欲之所至,顺心而为,但男子数度出精疲惫已极,

更利于「洗劫」

一空,亦在少女的考量内。

少女身子娇小,整个人被皇衣裹起,彷佛罩了层看不见的薄膜,跃入寒潭滴

水不沾,却能汲入空气,半点也没有游水的感觉,彷佛包进一个巨大的泡泡里顺

水漂流;上岸之后,不仅身上的大红嫁衣干燥舒爽,连头发都没湿,便只涉水登

岸时浸透了鞋袜而已,至为神奇。

贝云瑚悄悄潜回院里,那座名为「瑚光小筑」

的雅致小院果然没有其他姊妹迁入,依旧保持原先的模样,桌椅几面片尘不

染,彷佛主人从未离开。

少女身子微颤,不知是寒冷抑或心情激荡,就着幽微天光打开衣柜,换过干

净的鞋袜,在嫁衣内系了条挂有匕首和整排柳叶飞刀的蹀躞带;沉吟片刻,又取

一根大红丝绦,缠起得自独孤寂的金色蛾眉刺,横插于髻,钗上两股丝绦垂落腰

背,煞是好看。

冰无叶的起居作息比日晷还精准,再过一会儿,轮值的无垢天女便要起床烧

水备汤,服侍主人梳洗更衣了,能任意出入庄园的时间剩不到一刻间。

贝云瑚收十心情,将迭好的九曜皇衣留在妆台显眼处,无声穿窗而出,在廊

庑间转得几转,出门奔过浮桥,古朴的坛舍轮廓近在眼前。

她在失风被软禁前,甚且不曾动念调查北岸,若非身子异变,贝云瑚从未想

过主人会对她们动什么手脚。

她没有任何线索,遑论证据;所能倚靠的,仅仅只有直觉。

北岸的主建筑群,乃是以五座错开并连的大院为核心,虽然修建的时间有分

先后,因整体风格一致,看来就像一座宫殿般气派的五进大院沿着谷内地形,被

捏得斜斜摊开了似的;院外竖起的白玉牌楼上,刻有「羲和扬此」

的方正古籀,每个字都比牛车轮还大,故坛舍又有「羲扬殿」

或「若光殿」

之称,取「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的含意。

羲扬殿首三进历史最久,规模最宏伟,过去多作集会议事、接待宾客之用,

也上演过不少争权夺位的戏码,左右回龙里收藏文牒宝物,不宜居住,男徒多住

在后两进。

羲扬殿的两翼是后来才建,能看出幽明峪一脉之衰颓,越修越矮,仆妇佣工

住在两翼最外围,也不是适合隐密工作的所在。

贝云瑚的目标,是在羲扬殿的后方深处,有座紧邻山壁的「一颗印」

小院,左右无厢,内堂不过一室大小,一眼即能看完。

极其阴隰的环境,使得小院几乎覆满厚厚的青苔,长年都是湿漉漉的,难见

天日。

「……那是什么地方?」

有回远远经过,她忍不住问主人。

大家都说那里不干净,闹鬼之说沸沸扬扬,每年新春在羲扬殿祭天敬祖,大

长老和一干派系首脑都要请三炷香到小院外插上,经年累月越描越黑,谁也说不

清。

「是我幽明峪一脉的始兴之地,当年龙喉如晦祖师闭关处。」

主人澹道。

「宗脉兴旺了,盖起大殿,谁也不想在忒狭仄的地方待着,又没胆子拆掉,

最后就剩请香这点心思。」

「真不是闹鬼?」

小贝云瑚有些失望。

主人微微一笑。

「若世上有鬼,则何处无鬼?若世上无鬼,岂独小院中有?」——理路。

主人聪明绝顶无庸置疑,但他的绝顶聪明来自于理路清晰,甚至可说是受理

路所制,无法忍受多余、紊乱、无关紧要。

只消摸清了这套理路,就能明白主人在想什么,将会如何行动。

院门无锁,贝云瑚不欲冒险打开,以免生满铜绿的门轴发出刺耳噪音,节外

生枝,纵身翻过院墙,落足时差点滑倒,发现地面上厚绒般的一片非是草叶,全

是青苔。

院深不过三丈余,檐下的内室门外扣了把青碜碜的重锁,濛濛天光下分不清

是苔绿抑或铜绿,兴许几百年来都没人动过。

内室全由石砌,室门这一面是无窗的,仅左右两面各有一个圆形的镂花小窗。

透过镂窗往内瞧,室内空无一物,连铺地的石隙间都有苔痕,院里的空气却

未如想像中潮湿。

何以青苔会横生若此?心念微动,又折返正面,见室门两侧各有一只龙形石

凋,向上张开的龙口之内凿空,显是香插一类。

少女握着光润的龙腹一扭,喀喇一响,廊间忽然打开了一道秘门,往下的阶

梯壁间烛焰摇晃,飘出若有似无的澹澹药气。

请香三炷并非虚应故事,而是开宗立脉的龙喉如晦祖师,留给后人的暗示。

贝云瑚擎出匕首,小心翼翼走下石阶,眼前乍现一处广间,怕还大过了整座

小院,每两丈便有双手合围粗细的石柱支撑,隐约听见地底伏流的淅沥声响,打

开秘门的机关应是以水力推动。

因有水流经过,青苔才会如此茂密。

如晦祖师闭关于此,创制出无数精妙武功,这石室最初该是作演武之用,但

此际却堆满了炉鼎、浴桶、坩锅炭灶等器具,靠墙的石台上整整齐齐摆着针刀,

更别提贴满各式药材标签的木柜,皇城内的太医院亦不过如此。

贝云瑚走近石台,从迭成方正一摞的书册中抽出其一,封面题为《栖亡谷兽

字部札记廿五》,落款之人是「吕圻三」,信手翻阅;读不到几行,美眸瞠圆,

越翻越快,蓦地往地上一扔,用力跺了几脚,惊魂未定,喃喃道:「这是……什

么鬼玩意儿!」

俏脸惨白,饱满酥胸不住起伏,雪额沁出豆大冷汗。

那吕圻三所写的札记,全是在人身上移植、施药、埋蛊,透过种种难以想像

的残毒手段改造人体,使之「强速如兽」,不但以文字仔细记录试验之人的死状

、支持了多久的时间,有什么样的痛苦反应,对于试验的器具更有详细的尺寸图

解,完全是工匠的口吻,不带丝毫人性。

在贝云瑚看来,这直是一部可怕的刑求大全,钜细靡遗地刊载着刑具的制作

及使用方法,连被拷掠之人的反应都有详尽的记录,方便照本宣科……这是何等

令人发指的恶行!她没勇气拿起他卷翻看,不仅因为太过残忍,而是从过眼的只

字词组中,少女忽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灵感或是从何而来;更可怕的是,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零星残余似将苏醒,她开始觉得这个空间的色泽、明暗,乃至

于气味十分熟悉——这是她曾来过这里、且不止一次的铁证。

石室底部,距离入口的石阶最远处,隐于两根石柱光照间的空间里,有一只

被厚紫绒布覆盖的物事,几乎有一个半贝云瑚这么高,绒布底下发出细微而单调

的机簧轻响。

贝云瑚像被勾了魂魄也似,呆呆地走到跟前,伸出颤抖的小手,轻轻揭开绒

布一角。

那是一具极精密的机械,由复杂的齿轮、勾针、连杆所组成,说是打铁用的

风泵,更像是人体的肺叶迭合,似以水力牵引,发出鼓风般的嘶鸣。

肺状的机簧上连了根软管,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延伸到紫绒布的另一侧。

贝云瑚咬了咬牙,唰地一声将绒布扯落,赫见布下所覆,是一只八尺高的透

明水精方槽,槽中注满不知名的蓝色透明液体,绑着一名全身赤裸的女子。

软管接着-只铜色的半脸鬼面,紧紧缚在女子的脸上,遮去?了大半面容;

但从她挺翘的椒乳以及薄薄的窄腰推断,应是少女无误,浓发和耻丘上的稀疏卷

茸漂于水中,透着一股天真稚拙的无心之媚,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一一天女无垢,差堪如是。

(那时候的我....也是这副模样么?)她忍不住贴近水精槽面,想得更

清楚些,槽中少女忽然睁眼,吓得贝云瑚惊叫一声,踉跄几步,脚下一绊,差点

失足坐倒。

背后一人澹道:「我始终相信,众天女中若有谁能找到此间,必然是你。不

枉我等了忒久,你终于回来啦,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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