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唐府一大早便张灯结彩,只因府上小姐今日便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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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府乃是本郡名门显贵,唐家小姐的祖父曾任大宋鸿胪少卿。小姐的婚事
亦由父母做主,新嫁的赵姓夫婿不仅是位饱读诗书的士子,更是皇族宗室后嗣。
这番姻缘正可谓是门当户对,也是本郡一桩轰动一时的大事。
闺房内,一名丫鬟正在服饰小姐梳洗妆扮。
「小姐,今日是妳与那赵公子大喜之日,当真……要戴这只金钗?」
即将成为新娘的唐家小姐面色却甚为清冷,既无嫁做人妇的喜悦,亦无辞
别父母的不舍。她似乎并未听到丫鬟的询问,只是将那枚金钗仔细端详良久,方
才小心翼翼的亲手将其插于自己髮髻之上。
傍晚,新郎赵士程迈着微醉的脚步走入洞房。适才的婚宴上,赵士程明显察
觉得到前来贺喜的那些宾客们别有意味的神情。皆因他今日所娶的新娘,这位
唐府的千金小姐,乃是本郡另一位世家公子陆务观的前妻——唐琬。
不过,赵士程对此却不以为意,他甚至觉得,此生能娶唐琬为妻,实乃上苍
垂青。
两年之前,赵士程曾到陆务观府上拜会,两人相谈甚欢,陆务观更让他的新
婚夫人弹琴唱词助兴。那是赵士程次见到唐琬,这位二八年华的陆夫人当
下便令他心为之动,神为之夺。
唐琬自幼喜读诗书,唐家本就是书香门第,唐琬的父母更是对这独生爱女
宠溺备至,不仅任她读书学文,更聘得名师大儒对她良施教导。到了唐琬及笄之
年,虽不及李清照那般名动天下,亦颇有江南才女之美名。
赵士程早闻陆夫人唐琬的才名,那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赵士程也是读书
人,但若论起才华学问,不仅对陆务观实难望其项背,甚至比起他夫人唐琬亦有
所不及。
当然,令赵士程难以忘怀的,除了唐琬的才华横溢之外,更有她那清丽绝伦
的容貌……
当日从陆府辞别之后,赵士程感慨良久。路务观夫妻二人原是青梅竹马的
姑表兄妹,如今更有如神仙眷属一般,诗词相对,琴瑟和鸣,何等的恩爱缠绵,
何等的风流雅致!诗文中才堪一见的传奇佳话,竟然就在眼前!回想着唐琬那蕙
质兰心、仪态万方的诸般种种,赵士程由衷的歆羡不已。人生在世,得此佳人相
伴,夫复何求?
然而谁都未曾想到,两年之后,唐琬竟被陆家一纸休书休回家中。
此中缘由,赵士程也知晓一二。陆务观自成婚之后,终日沉湎于与爱妻诗词
歌赋,缠绵非恻,将那科考功名之事全不放在心上。陆府家教严格,老夫人对于
儿子耽于声色忍无可忍。而唐琬体质孱弱,婚后一直未能怀孕生子,自古休妻有
「七出」之法,「无子嗣者出」正是七出之一。陆务观纵然对爱妻钟爱至极,奈何
老夫人百般逼迫,终究是难抗母命,只得忍痛休了唐琬。可怜一双伉俪情深的才
子佳人,最终却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休妻之后,陆务观即遵母之命,另娶一名王氏女子为妻。唐琬虽是名门千金,
才貌无双,然遭前夫休弃回家,哪有士族子弟再敢提亲迎娶。
当然,只有赵士程是个例外。
洞房内,新娘唐琬已在床边端坐良久。她身着凤冠霞帔,头上披一袭红绸,
遮住螓首蛾眉。赵士程一入洞房,看见新娘那矜持而又阿娜的体态,不由得已先
痴了。他呆立半晌,方才走到唐琬身前,伸手将那红盖头缓缓揭开。
是了,这正是两年前那位令他神摇目夺的女子!眼前这令得满室生辉的容
颜,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瑶鼻娇巧,樱唇紧抿,所谓天生丽质、闭月羞花该当
如此这般!
只是,这张俏脸上已再无两年前那笑靥如花的甜美,有的只是心如止水的
孑然。
陆务观啊陆务观,你是何等铁石心肠,这样一个千娇百媚、我见犹怜的绝色
佳人,你怎忍心休弃了她!赵士程不由得庆幸自己并无他人那般拘束羁绊——他
出身皇族宗室后嗣,本无功名利禄之忧,而父母早逝,长兄承袭了郡王爵位,自
己则是自由闲散之身,是以能够不顾世人议论,礼聘唐家小姐改嫁于他。
「琬儿……」
赵士程轻唤一声,心下不禁怦怦而动。这正是当年陆务观对新婚夫人的爱
称,如今,自己竟也能以此闺名唤她。
唐琬唇角微微一动,抬眼向新嫁夫君望去,却并未出声回应。
仅仅是这眼波流盼之间,赵士程已然心神激荡。他俯下身去,但觉唐琬身上
那清幽素雅的体香灌入鼻中,更令他神魂颠倒。赵士程不由得双手轻轻扶在新娘
肩头,却又生怕唐突了佳人,先在唐琬额头上轻轻一吻,继而才又吻住了她那紧
抿的樱唇。赵士程只觉得唇端一股甘甜软腻的触感,他不禁双目紧闭,在那两瓣
樱唇上流连许久。
赵士程吻罢新娘,睁眼看时,却见她峨髻之上所佩金钗甚为精美,便轻轻将
其摘下。
这枚金钗本是唐琬前夫陆务观家传之物,当年陆唐两家纳征订婚之时作为
信物赠与唐琬,后来唐琬虽被休出陆家,却将这信物留了下来。
赵士程将金钗在手中把玩片刻,略叹了口气,将其置于妆台之上。继而又欲
摘下新娘所配耳坠,却不得其法。他唯恐弄痛了唐琬,一时竟踌躇无措。更多小说 01bz.cc
唐琬抬起双手,将自己所戴耳坠、簪花、项链、玉镯等佩饰一一取下,又将
那云髻雾鬟解开,一头青丝披散下来,却始终一言不发。
「琬儿,恕我唐突了……」
赵士程双手微颤,将唐琬身上所穿霞帔脱下,继而双手扶住她肩膀,让她躺
卧于喜床之上……
这一夜,赵士程恍若坠入梦中一般。这位名满江南的才女,国色天香的佳
人,初见之时尚为他人的新婚夫人,如今却玉体横陈于自己的婚床之上……赵士
程心下百感交集,恍然不知是他人曾占了自己的爱妻,还是自己夺了他人的爱
妻。
唐琬嫁入赵府之后,终日闷闷不乐,对夫君赵士程也堪堪只是以礼相待,并
无半分儿女情意可言。赵士程知她囿于旧情,情伤难愈。他对唐琬一腔真心实
意,既爱慕她才华容貌,又怜惜她往日遭遇。每见唐琬郁郁寡欢,愁容不展,赵
士程便怜爱之心大起,千方百计只为哄得妻子欢心。
唐琬本就体质孱弱,嫁入赵府之后,积郁所致,更常常卧病在床。赵士程尤
怕妻子受疾病之苦,昼夜陪伴在病榻之前,每日亲手为她服汤喂药,言语举止之
间满是关心之情。
唐琬喜好诗词歌赋,赵士程便投其所好,闲时也欲与妻子吟诗作对。奈何他
文采固然与陆务观相距甚远,比起唐琬亦有所不及。如此几番,唐琬只得虚与委
蛇,不仅了无生趣,反倒触景伤情起来。赵士程只好不了了之,再不敢提起此事。
赵士程毕竟也是谦谦君子,他对妻子一腔心意,百般疼爱,如此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便是冰山美人也教他融化了。唐琬本非薄情之人,自知这数年间赵士
程尽心尽意以待自己,心下终是有所感念,脸上笑容渐显,对夫君也渐渐多了几
分亲近之意。
这一日天色晴好,夫妻二人于沉园踏青。宋时礼教渐严,少有大户人家女子
抛头露面。赵士程却不以为然,他深知唐琬素来喜爱园林山水,只要妻子有意,
便携她外出赏游。
唐琬今日心情极好,一路踏青赏景,与夫君言笑晏晏。时至正午,夫妻二人
于园内阁楼之中用膳。唐琬游兴未尽,一边品尝碟中菜肴,一边犹自兴致勃勃的
俯瞰园内景色。赵士程看着妻子斜倚于阑干之侧的阿娜体态,更有春风拂面,吹
起她鬓角几缕青丝。他满眼是唐琬那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的笑靥,只觉满园春光
尚不及她万分之一,心下不由得痴了。
赵士程正自痴迷,忽见唐琬脸色陡变,身子一僵,手中罗扇也掉落在地。
「琬儿,怎么了?」
唐琬犹是僵坐不语,赵士程探过身去,替她拾起罗扇,顺着妻子目光望去,
只见一道熟悉的瘦长身影,沿着园中花径向西边厢房去了——正是唐琬的前夫陆
务观。
唐琬方才回过神来,她与赵士程对视一眼,便低下头去,脸上黯然失色,哪
里还有半分欣悦之意。一时间,夫妻二人都是漠然不语,正襟危坐于桌旁,只顾
低头用膳,却根本都是食不知味。
过了良久,唐琬忽然说道:「夫君……这许多菜肴,你我二人毕竟也吃不下。
可否许我……赠几样予……予他……」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几不可闻。
「这……」赵士程只说了一个字,抬头却见唐琬一双脉脉秋眸正望着自己,眼
神中满是乞求之意。赵士程心头一软,摆手说道:「去罢……」
「多谢夫君!」
赵士程见唐琬双眸之中直如流光溢彩闪过一般,摇头叹道:「妳我夫妻一场,
何必言谢。」
唐琬站起身来,在桌上寻了几样前夫平素爱吃的菜肴,装入食盒之中。她提
起食盒,转身正欲下楼,却听赵士程在身后说道:「且慢。」
唐琬立于当地,心头惴惴不安,正不知夫君是否反悔,又听得赵士程说道:
「妳与……与表兄多年未见,琬儿,妳尽可与他多叙旧几时,不必急于回来。」
唐琬转回身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将手中食盒置于桌上,躬身向赵士程
行了道万福礼,继而才重又提起食盒,走下阁楼去了。
赵士程眼看着唐琬向着西厢房去了,他在阁楼中呆坐一刻,心头纷乱不已。
虽已许诺妻子可与前夫多叙旧些时间,但只是这一刻钟便已令他如坐针毡。赵
士程终于也起身下楼,他本拟随处散步,却在恍惚之间,兜兜转转走到了西厢房
之前。
赵士程情知妻子与她前夫便在房内,却见门窗紧闭,一点声音也闻不得。他
心头诸般滋味再难熬忍,眼见四下无人,凑近窗边一角,伸指在窗纸上轻轻戳破
一个窟窿,偷眼向房内窥视。
只见墙边一人长身玉立,手持一杆毛笔,来回踱步,似欲在墙壁上题字,正
是陆务观;一张台桉之后,一个娉婷袅娜的身影正在款款研墨,自然便是唐琬。
赵士程留意到,唐琬脸上显然已有泪痕。陆唐二人始终相顾无言,却又处处显得
默契至极,亲密无间。
唐琬研墨已毕,双手捧起砚台走到前夫身边,一边供他以笔拭墨,一边逐句
将他新题写于墙上的那首词清声读了出来。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